文化中国行 | 锦如花 花如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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锦,是有花的丝织品。花如锦,锦似花,织锦就是织花。

生活在德宏的傣族、景颇族、阿昌族、德昂族女子至今沿用上古先民结绳织网的纵横织法,在古老的腰机上,通经断纬,织就斑斓锦缎。老人们说,织锦织着天下事,藏着一个民族的前世今生。从种桑、种棉到缂丝、纺线、织花,这世间所有微小和伟大的一切,无不在一经一纬的编织中,得到具体而温暖的呈现。

一尺宽的织锦,一天难成五寸,看似简单的织品,动辄以年度量,一件精心织就的锦缎甚至装了水也不会滴漏,无数女子耗费一生心血,才得以完成一件为后人珍藏的传家之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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织锦教学培训,传承阿昌文化瑰宝。

在梁河县九保阿昌族乡丙盖村,阿昌族织锦艺人梁润仙向我们展示了一件家族珍藏的织品,那是她的奶奶一丝一线为自己织就的嫁衣,跨越百年,褪去色彩的棉布尽显桑榆晚景,带着自然而然的暮气,岁月留下的痕迹让它更加有韵味。手工的织品背面毛糙,露出挤挤攘攘的小线头,让人顿生亲近,不由伸手触碰。棉布并不闪烁光华,却让人感到熨帖人心的温度。旧时女子不识文字,织锦就是她们在织布上说出的话,想要教给儿孙的道理,图纹色彩之间,藏着她们一生的修为和品行,织线或纵或横,或疏或密,经由不同的排列,传递着生命微妙的厚度与丰盈,那是一个家族一个民族和美兴盛的秘密,有如先飞的鸟禽,途中留下气味与痕迹,让跟随者逆风也能找到安身的巢穴。

纹样,指提花织物上的花纹图案,承载着祖先的智慧和审美。苍穹之下,纹样无所不在:麦田、土层、犁铧、种子、果实、火焰、星宿、轮印、烧裂的陶碗、劳作者掌间的粗纹、野猫的胡须、还乡人的足印、熟透果实的菌斑、锅边灶舍或直或曲的炉架……我们无从知晓,一个人的一生曾怎样隐秘地穿梭于纹样之间,烙下明与暗、深与浅、生与死、爱与恨的肌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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瑰丽的“斑色花”——景颇族织锦。

纹样写实,是织锦艺人的非凡技能,要将如此丰富的纹样整理成系,抽象地表达在织布上,需要出乎非凡的记忆力、表现力、观察力和感受力。织物者,等同造物之师,在亘古单一的重复之中,将图案连接,连接,连接,超越和的累积,复制出惊人的繁复与美丽,比拟生命中亿万个不为人知的玄机奥妙,有若黄金碎钻排布在矿脉,又如藏宝的画图秘密展开。

有着怎样贤良品德的女子,才能在构架粗陋的机杼中编织出如此鲜明繁复的美丽?在无人知晓的深山村落,织机声声的寂静深处,锦缎如花绽放——勤劳酝酿美丽,静默包容苦难,隐忍累积成就,织锦与女子,这对与生俱来的姐妹,在时光的河流中浆洗一件闪烁智慧的华袍。

芒市三台山乡德昂族织锦艺人赵玉软的家依山而建,宛若空中楼阁。面对乡野劳作的艺人,你会折服她们那神秘的耐性,因为想象不出,除了悬在时间上的钟摆,还有什么能令一种单调的重复永不间断。当我真正走近她们,走近那依次排开的织机,我知道,那是一种少有人倾听的声音,听到了,就觉青山都忠诚,草木都有情,爱恨都结实。

景颇族织锦技艺传承人石玛丁的家在陇川县景罕镇罕等村霸片上寨,和许许多多织锦艺人一样,她十三四岁即独自一人开动织机。中年猝不及防遭遇丧夫之痛,她一肩挑起生活的重担,每天“打花”8小时,每隔半月,徒步去到13公里外的集市,用织品换回一家老小的生活费……几千个日夜,几万次织线穿梭,泪水滚落织机,一遍遍滤去生活的苦楚,重新织就如锦如花的生活画布:两个孩子长大成人,公婆安享晚年,手把手教会村里的妇女织锦技艺,织机上的图案从30多种变成100多种……

在今天,我们越是感悟民间艺术的文化魅力,就越是深深认同作为民间艺人的乡村妇女辛劳之中的伟大,也就越能体会那些高饱和色调的浓重多么来之不易。天地万物繁复多姿,大自然给予的点滴馈赠,如果不是那样壮阔而热烈地落在一代一代女子精心织就的筒裙上、挎包上、头帕上、腰带上、长刀和象脚鼓的背带上,一个群体隆隆翻滚、世代不息的生存情感将何以为寄,乡村的日常将会多么暗淡!

她们是在与我们完全不同的课堂里学习生活课程的人,清寒的人生境遇与自身手艺的绚烂恰成黑白的两极,在丝线交缠、纹路穿插的世界,她们把自己翻转成谜,任凭自己在“魔方”里舞动翻飞。曾经的错失与荒唐、遭受的不幸、没有得到回报的情感,她们的疾病、困顿、贫乏、已经放弃的希望、悲伤和屈辱一一降临到她们身上的一切,桩桩件件每一样都经由双手织进图案。内心有多悲苦,锦缎就有多热烈,人生的底色越是灰暗,她们在织布上宣泄的色彩就越是夺目。礼焰一样的织锦披拂在身,她们永远拥有自己内心的节日。

梁河县土生土长的阿昌族姑娘尹春焕自小伴随织机长大,看着母亲长年劳作练就高超的织锦技艺,生活却得不到改善,很早就萌生了改变与创新的意识,她想让那些融汇祖辈智慧与心血的织品变得可亲可视、可感可触,为乡亲的生活带来福祉。

2018年4月,33岁的尹春焕注册成立了自己的民族服饰公司——梁河县娥昌民族服饰有限公司,4个月后即向市场推出了第一块机织阿昌族筒裙。

在曩宋阿昌族乡关璋移民新村尹春焕的服饰公司所在地,电脑控制下的绣花机和织布机、整经机一字排开,数以千计的钢针一天来回穿梭几十万次,织锦纹样被运用到日常服装、鞋包及各类生活装饰中,令人耳目一新。

“传统的织锦要靠手工,耗时费力,我们用数字化设计排版,用绣花机把它绣出来,做文创产品,可以大大地降低成本,如企业采购1万件货,我们在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够完成。”

短短5年,尹春焕带领公司员工通过数字技术、数字化采集、数据库存储,激活多彩纹样,在反复研究和改良中实现了批量生产,并借助旅游平台,将阿昌族系列织品推广到了全国多个城市和海外市场。2024年上半年,创下了单月40万元的销售纪录。

“去年我们帮中国有色集团做了一批产品,它是一个给全球外国嘉宾的伴手礼,我们设计了梅花、仙鹤还有中国的陶瓷花样,糅合了国风和民族元素,他们特别喜欢。可以说我们把少数民族的文创产品已经做到了规模化、市场化、合格化。”

文明生生不息,思想日新月异,时代前进的步伐中,传统文化持续焕发光彩,这是一个乡村产业的蜕变升级,也是对一以贯之的民族文化理念的传播和表达。以创新为主导,古老技艺向新而行,开出了更加绚烂的文化之花。

深秋时节,石玛丁的小院满是玉米,世界金黄,阳光和风滤去籽粒的水分,它们变得坚硬、有质感,显出沉甸甸的满足。织刀与梭线碰撞交叠,黄绿白蓝相间,粉与棕渐次插入……仿若置身天地间一幅更大的织锦,姑娘们双手为记,拓印下哺育她们的河流土地山川,装点她们的花簇、枝条、果实,她们的憧憬、梦想、感恩、对故土永不折返的依恋和深情,以及恍若重来的青春年华。

正如自然界最普遍生存的昆虫,在暗夜封存的前半生,经历漫漫成长,终于破茧,从垒有黄土砾石的周遭,搏力向着光亮那方飞翔,直到羽翼展开轻盈的自由。一个女子、一个织锦女子经纬交织的一生,莫不是一只等待出蛹的昆虫、一件经年织就的锦缎:看过什么,想过什么,放下什么,留住什么,期待什么,有幸得到什么,无奈错失什么……今天的她们,永远不知道自己明天将酿造怎样的奇迹,生出怎样绝美的羽翼,飞入怎样绚烂的花丛。

织锦,这时间深处开出的花,值得穿越时空的传承与珍藏。

德宏融媒记者   史华林   文/图